顧巧一下子沒深思這問題背後的涵意,一邊按摩邊直率地回道︰「唔,我也說不上來,像他買火燒給我吃、對我好的時候我就喜歡,說話難听老愛招我生氣的時候就不喜歡!」
周清雅苦笑起來,原來這丫頭壓根沒開竅啊!白瞎了自家兒子這麼多年眼中只有她一個。
榮煥臣更是扼碗地想撞牆,為了避免這丫頭說出更戳心窩的話,他抬腿邁入房中,沒好氣地數落道︰「小臭美,原來我不在的時候,你都是這樣編排我的?」
听到最不喜歡的外號,顧巧立刻又炸毛了,「臭石頭,我哪里編排你,我說的是實話!」
榮煥臣將湯碗遞給母親,扶她坐直了,才專注心神全力對付臭丫頭。「我哪里長得像熊?長得太高還是我錯了?明明是你長得矮!」
居然批評她矮?自認身量還不錯的顧巧站直了伸長脖子,驕傲得像只長頸鵝。「我哪里長得矮?我還比村長家的大丫高出半個頭呢!至少我不像你一天到晚撞我家門楣!」
這倒是真的,榮煥臣被堵得有些無語,隨即又振作起精神。「那痛的還不是我,你家門楣也沒崩啊!還有我的衣服也沒有髒得洗不干淨,鏢局的衣服本來就是深色,最好髒了你看得出來……」
顧巧直接截斷了他的話,這事她可是有證據的。「我看不出來,我洗得出來啊!從小到大我幫你洗過多少次衣服,擱水盆里再拿起來,清水都變泥水!」
榮煥臣再次敗退,自從母親病倒,他的衣服除了在外地是自己洗,回家後這小臭美當真幫他洗了不少,這一點他承認他心虛,所以又連忙轉移話題。「還有我食量哪里大了?」
「你食量哪里不大?你每次買兩個火燒,可以吃掉一個半,只剩半個給我……」
終于輪到榮煥臣揚眉吐氣的時候了,他立時指控道︰「小臭美你可以再沒良心一點,明明是你一個吃不完把剩下的塞給我,你剛才也說了,我買火燒給你可是對你好!我脾氣不好我認,但我沒對你凶過吧?」
顧巧話聲一頓,氣勢馬上弱了下來。「是沒有啦……」
真要說起來,他被她凶的次數早就數之不清,反倒是無論她惹得他如何生氣,他也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。
榮煥臣得意了,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。「所以你得喜歡我,不許不喜歡!」
顧巧皺了皺鼻子,嬌哼了一聲把頭撇開,「可是你說話可損了,老愛叫我小臭美!」
「……這個我改不了,你本來就臭美!」
兩小無猜你打我一下、我撞你一下,吵嘴到最後居然變成嘻笑,周清雅由目瞪口呆變為啞然失笑,原本想提的事又默默的吞回肚子里。
她這一身病啊,畢竟還是拖累兒子了,顧巧這個小丫頭伶俐又可愛,她從三歲就看中了,好不容易等到小姑娘長到花骨朵一般的年紀,她卻是開不了口了……
海口村一入秋季基本上就不怎麼下雨,天候也會由夏天的炎熱迅速轉為寒凍,而這也是顧巧最喜歡最感到安心的季節,因為幼時的夢魘,夏季的大雷雨總讓她嚇得瑟瑟發抖,她寧可冷也不要打雷。
偏偏這天兒就像和她作對似的,夜里刮起了風,空氣里瞬間充滿潮濕的味道,已經入睡的顧巧眼楮猛地張開,心忖不妙,每次聞到這個味兒,就代表——
轟!轟!嘩啦——
果然,外頭下起了瓢潑大雨,伴隨著一陣陣的雷聲,顧巧嚇得臉都白了,連忙把自己埋進棉被里,但那隱約不停的震耳巨響卻像是徘徊在耳際一般,揮之不去。
就在她嚇得眼淚都快飆出來的時候,感覺到有人輕拍著她的棉被,她愣了一下,忽然想到什麼,隨即刷地將被子掀開。
果然就看到榮煥臣一臉憂心地站在她的床邊,皺眉說道︰「你還好吧?別怕,我在這里。」
顧巧嘴一扁就想哭了,她從小就怕打雷,知道這事兒之後的榮煥臣,每遇雷雨,無論何時何地都會飛奔過來陪她。
小時候把她抱在懷里,唱著不成調的歌哄她,大人也樂得他去哄;長大後有了男女之防,長輩不許他抱她了,像這樣的夜雨,他便會像今日一樣偷爬窗進來,非得陪她到她不怕為止。
可是今晚,不知怎麼地,她特別心慌。
「石頭哥哥……」她像小時候那樣撒嬌的叫他,大眼浮著水霧,泫然欲泣,長發披散在縴瘦的香肩,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,縴縴弱質,弱不勝衣。
即使是來陪她,榮煥臣仍保持了適當的距離,但是被她這麼一喚,所有的理智就飛了,嘆息了一聲上前坐在她的床沿,將嬌弱的她直接攬入胸懷。
外頭的雷聲仍未停息,但窩在他懷中的顧巧莫名地不怕了,她貪戀地倚在他胸膛不想起來。雖然每次都嫌他髒兮兮,但她知道若是在她身邊,他其實都會把自己打理得很干淨。
他身上傳來清新的味道,很好聞,她很喜歡。
「石頭哥哥你來得好晚……」她不依地輕搥他一下。
榮煥臣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,他居然很享受被她打的感覺。「在感覺要下雨的時候我就沖出門了,誰知你這小臭美今晚居然鎖窗,我怕動靜太大被顧嬸顧叔听到,費了一番功夫才撬開。」
「你居然撬窗?」她倒吸口氣,由他的胸膛彈起,眼神像在看賊。
他無語瞪她,最後惡狠狠的在她白嫩的臉蛋捏一把。「你這丫頭良心一定被狗吃了。」
顧巧吃吃笑了起來,又倒回他的胸膛,听著他平穩的心跳,屋內彌漫著一股別樣的溫馨。
兩個少男少女夜半私會,居然彼此都不覺得此舉不適當,活像他們在一起就是天經地義似的。
「石頭哥,其實你也不喜歡這種天氣吧……」顧巧突然說道。
榮煥臣目光微黯,輕輕拍著她的背。「你知道?」
「我知道啊,榮嬸跟我說了……」
當年榮煥臣的父親離開自己的妻兒,就是在這樣的雷雨夜。
榮煥臣的父親是一個棕發棕眼的外邦人,和史密斯一樣因海難流落海外,之後與收留他的那家人的女兒結親,並生下一子。
但他比史密斯運氣好的是,他國家的人居然尋到他了,他似乎在那個國家身分不凡,不得不離開。他告訴周清雅他的國家陷入動亂,只是暫時回國,等到動亂平息一定會回來接他們母子。
那時候榮煥臣已經五歲了,就在大雨滂沱、雷聲隆隆的夜晚,目送著父親離去。然而這麼多年過去,父親始終沒有回來,漸漸的榮煥臣對父親也死了心。
可是周清雅不同,她對那男人情根深種,痴痴地等待著他,到現在仍未放棄。
當初他們居住的地方較為排斥外邦人,是因為榮父又高又壯,身懷武藝,他們一家人才沒有被欺負。
後來榮父不在了,鄰里開始欺壓、歧視這對母子,嘲笑榮煥臣是雜種,氣得周清雅只在里正那兒留了口信給丈夫,便舉家搬遷,直到在海口村落腳。
海口村民善良好客,因為司空見慣所以對外邦人沒有歧視,很熱情的接受了他們母子,所以周清雅安心地一住就是十年。可她原本身體就不好,再加上這麼久勞心勞力的等候,終于被病魔擊倒,只憑一股意氣支撐著。
故而,榮煥臣對父親復雜的情感已轉成了對雷雨天的厭惡。
顧巧明白他的心結,坐直身子,反過來環抱著他,學著他的動作輕拍他的背。「我原諒你今天做賊了,每次都是你安慰我,現在我也來安慰你。」
「……」榮煥臣當真又好氣又好笑,偏又放不下她,他這輩子可能就被這臭美的丫頭吃定了。
「你不怕了?」他調侃道。
「不怕。」她說的是真的,在他懷中,確實沒什麼好怕的。
一如她明白他的心結,他也知道她的夢魘,榮煥臣清了清喉嚨,刻意把聲音壓低,表情陰森森地說道︰「听說這樣的雷雨夜是海怪出沒的時候,海怪由海里來,翻過村子里的小土坡,潛進民宅之中,他會挖開人的胸口,吃人的心;打破人的腦袋,吃人的腦……」
「啊!你不要再說了!」顧巧摀起耳朵,又埋進他的肩窩。
榮煥臣低低笑了起來。「你真是奇怪,明明和史密斯學了那麼多年所謂『科學』的東西,實用為重,眼見為真,怎麼還會怕這種怪力亂神?」
她幽怨地望著他。「我就是怕嘛,不行嗎?」
「可以。」榮煥臣又輕拍起她的背。「反正有我在。」
這句話真是說到顧巧心坎里,因為從小被他保護到大,某種程度來說,他的存在也是她勇氣的來源。
此時雷聲漸隱,只剩淅瀝瀝的雨,又安然度過了一次驚魂夜,顧巧忍不住感慨道︰「石頭哥,你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嗎?」
「會。」他說得毫不猶豫。
「萬一不得已要離開呢?」
「沒有不得已……」
話才說一半,突然顧巧的房門就規律地響了起來,嚇得床上依偎著的兩人瞬間彈開,明明沒有做什麼,卻像心里有鬼。
榮煥臣反應極快地跳出窗,同時顧原的話高聲傳了進來。「姊,娘讓我來問你還好嗎?」
顧巧連忙關上窗,故作鎮靜地回道︰「雨都下這麼久了你才來問,我沒事。」
「沒事就好,我回去睡了。」
而後便听到顧原離去的腳步聲。
顧巧眨了眨眼,確定顧原走遠了,撫著胸吐出一口大氣,才連忙又將窗打開。
榮煥臣沒有走,但已淋成落湯雞。
顧巧與他面面相覷,突然開口道︰「你不是說沒有不得已?你剛剛想都沒想就跳窗走了。」
「……」榮煥臣氣結。
良心被狗吃了的少女噗嗤一笑,「好啦,『不得已』回去睡了,你也快回去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