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到底以為我有多弱?」她還真不習慣被這般呵護著。
「是我弱。」
「你弱?」
「沒有你,我弱。」
常參徹底無言了,不是她真鐵了心不回應他,而是他太過直白得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「起來準備梳洗,你不是說今日要騎馬去城郊外探探?」
「該是不用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又耍她了不成?
「昨日驚動了看守之人,想來今日必有動作。」
常參揉了揉眉心,道︰「所以,你認為冶鐵場的主人也許今日就找上門來了?」
「昨晚已有宵小過來刺探。」
常參猛地看向他,動作太大,痛得她抽了口氣,隨即有一雙大手給她揉著額角,動作輕柔又恰到好處,教她舒服得微眯起眼。「昨晚有這事,我怎會一點感覺都沒有?」她到底是醉成什麼樣子了?
「你太醉。」
「我又不是沒醉過。」她嘟噥著。
以往再怎麼醉,她都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,哪可能真的醉得不醒人事?
思及此,她不由瞥了他一眼,抿了抿嘴,心想她大概知道答案了。
赫商辰不解瞅著她,她不自然地別開眼,問道︰「那……咱們要回蘄州了嗎?」
「嗯,我等等讓人給你煮解酒湯,你歇會用過膳再上路。」
她應了聲,算是妥協了,誰要她宿醉的厲害,要是沒碗解酒湯,恐怕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,要是回程遇到什麼陣仗,恐怕會拖累他。
忖著,坐得有點累,身子便往旁靠著,溫熱的懷抱在秋日里是恰如其分的暖,教她昏昏欲睡,可她還等著解酒湯,不由開口道︰「不是說要給我煮解酒湯?」
「嗯。」
「去呀。」不是說要順著她由著她?
「……你得先起來。」
常參頓了下,這才意識到自己自動自發地窩到他懷里,羞得趕忙爬起身,抓著被子看著床柱假裝很忙碌,清了清喉嚨,擺著手道︰「去吧、去吧。」
懷里的軟玉溫香逃了,赫商辰有些失落,再瞧她臉上的紅暈都染到耳朵上了,他淺淺一笑,笑柔了終年冰封的冷眸。
喝過解酒湯,用過膳後,拖過了正午,馬車才緩緩上路,常參不禁懷疑根本趕不及在城門關前回蘄州。
可是她根本沒讓人這般寵著護著,他這番貼心之舉,她毫不客氣地享受,反正趕不及就趕不及唄,大不了在外頭再宿一晚。
然而在馬車過了頂昌鎮的官道之後,前方隱約傳來廝殺聲響。
「大人,前頭似有兩撥人馬交戰。」隨從探過便驅馬在車廂邊說著。
「去吧。」
隨從應了聲,領著兩名隨從一道前去,留下兩名在馬車前後。
「上門了嗎?」常參掀開車簾朝前頭望去。
赫商辰拉下車簾,道︰「該是。」
「你不去看看?」
「不用。」他說著,從馬車暗格里取出一只帷帽給她戴上。
常參微揚起眉,偏著臉看他。「你什麼時候準備這個?」
「昨日給你買騎裝時順便捎上的。」
常參應了聲,心想他真是有心,然而像是想到什麼,突地壓低聲音,問︰「商辰,這騎裝像男裝,你是不是根本就是喜歡男子,所以才要我穿上這套騎裝,讓你重溫舊夢?」
也許他喜歡的是身為男子的她,只不過發現她是姑娘家後,受禮教薰陶的他認為該負起責任,才打算娶她為妻。
赫商辰像是沒料她有此一問,久久沒有回應。
「真是如此?」她詫道。
「不是。」
「不然?」他最好交代清楚,否則……否則她還能怎樣?穿男裝取悅他?她在想什麼,難不成她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跟他走了?
「我……」赫商辰垂斂長睫,艱澀地道︰「我初發覺自己心意時,心想你是男子,所以極力扼抑,後來察覺你是姑娘家,想跟你說,可因為你的處境再加上那時發生許多事,就不敢提……在我心里,不管你是男是女,我想,我終究會心儀你。」
听完後,常參再一次後悔。
她真的不該問,何苦打破沙鍋問到底,搞得自己難為情地想挖坑自埋呢?
可她也不禁想,這六年來他到底是怎麼過的?還等著花開,等她歸來?似乎是她負他較多。
「每個想你的夜里,我會看著星空,尋找屬于你的那顆星,想著,也許明日你就回來了。」
他說得風淡雲輕,唇角隱隱還帶著笑,卻讓常參怎麼也笑不出來。
那得有多苦?他痴痴地等著一個不會歸來的人。
「商辰,我那時……」
他淡聲打斷她未竟之話。「你總是不依靠我,有事也不找我,我又能如何?除了等待,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。」
他總是等待著她來尋他,曾經那般甜蜜又讓人惶然的等待,卻成了禁錮他的枷鎖。
常參眉心一跳,直覺這話听來帶著酸。「不是……那是因為時局,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只是不想連累你。」
赫商辰垂斂長睫。「你只是不信我能護住你。」
「不是……不是那樣的。」常參見他難掩落寞的神情,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起。
「你不信我能為了護你,與所有人為敵。」
常參聞言,隱隱動了氣。「問題是,我就是不願意你為了我與所有人為敵!」
「為何?」
「當然是因為我希望你好好的,你得要好好的。」
赫商辰緩緩垂下眼,不敢直視她。「……你這話,我是否能解讀成,你對我有意?」
「我我我……」等等,這家伙該不會是故意激她,目的就是為了逼出她的真心話?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壞了!
六年再相見,他真是洗心革面,不只不寡言還很有城府心機,且一股腦地全用在她身上,簡直是欺負人嘛,以為她都不會生氣的是不是!
可她還真氣不起來,只要想起他等待自己六年,她就沒有任何理由生他的氣,但要她在這當頭表白回應他,她……她沒有辦法,真的沒有辦法。
她臉皮薄,她難為情,她沒有辦法像他沒事人般說出那堆肉麻話,她真的不能!
慶幸的是,前頭的動靜似乎平靜了,有人靠到車廂邊回報,適時拯救了她。
「大人,是寧王,小的們將寧王救下了。」
赫商辰神色不變,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「把人帶過來。」
馬車外的隨從應了聲,便策馬離去。
「寧王……不就是那個璩、璩……」
「璩堅。」
「對對對對,就是他。」她這記不住人名的老毛病,大概一輩子都好不了。她忖著,卻突地瞥見他微噙笑意,疑詫問︰「你笑什麼?」
剛剛不是還一副失落到快活不下去的樣子,怎麼突然神采奕奕?
「盡管你與他飲過酒,你卻記不得他的名字。」
「……我一直都這樣,你沒听那個什麼霖的提過嗎?」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。
赫商辰輕點著頭,又道︰「可是你一開始就記得我的名,你總是能喚出我的名。」
她頓了下,仔細回想,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呢,她從一開始就記住他的名字,只是他這說法,怎麼好像她記不住寧王的名字,他挺幸災樂禍的?
「你不喜歡寧王這個人?」她問著,以往沒察覺他對什麼人有好惡。
赫商辰沒回答,目光挪到車簾外,她隨即閉上嘴。
「大人,寧王到了。」
赫商辰輕拍著她的手,下馬車迎接璩堅,再把他扶上馬車。
隔著帷帽,常參偷偷打量寧王,時隔六年,讓她深信相由心生這句話,不過六年,寧王的面貌已大有不同,當年的怯懦哪里還找得到影子。
「赫大人,要不是遇見你,可真不知道本王會落得什麼下場。」璩堅朝他道謝,捧著淌著血的手臂。
「王爺客氣,下官只是踫巧遇見罷了。」話落,他拉起璩堅的袖子,露出一道長長的傷口。
常參眯眼瞧著,皮開肉綻,約莫一尺長的傷口,入肉約半寸,斜上而下,由深而淺,她無聲哼笑,暗夸真是一身好演技。
赫商辰替他上藥,又听璩堅道——
「每年入冬,通寧的鐵砂都會運往京城,因為今年皇上準本王進京過節,所以本王就順便想押著鐵砂進京,誰知道半路上竟然有人打劫,將鐵砂都給搶走。」
赫商辰眉目不動,像是太過專注給他上藥包紮,壓根沒听見他說了什麼。
「赫大人,屆時希望你能在皇上面前替本王解釋一二。」璩堅沒等到他的回應也不意外,逕自說著,語氣已經帶著幾分卑微請求。
「下官自然是據實以報。」
璩堅知他性子,知道他能回上一句已經是他的極限,目光掃向對座的姑娘,帷帽遮住她整張臉,壓根瞧不清五官,但是那雙桃花眼正是灼艷時,饒是帷帽也藏不住她風華正盛的豐采。
「赫大人,這位是——」
「下官之妻。」
常參黑白分明的眼一轉,不敢相信他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。
「赫大人成親了?」璩堅詫異不已。
「即將成親。」他淡道。
「喔……不知是誰家的姑娘,怎會與赫大人一起出行?依赫大人的身分,要是沒有皇上旨意,該是無法離京才是,而京城里的世家大族,又怎會允許家中閨女在未出閣前與你同行?」
這話听似關切,可話里處處透著刺探和譏諷,笑話他赫家也不過爾爾,更想要逼常參開口,氣得常參牙癢癢的。
赫商辰眉眼未動,包紮好後坐到了常參身旁,才慢條斯理地道︰「下官領皇上旨意離京,不日將返京。」
「既是如此,不知能否與赫大人同行?本王的隨從大半死傷,要是能有赫大人同行,一路上便不必擔心受怕。」
「無妨。」
赫商辰話一出口,常參不由偷覷他一眼,她可不認為赫商辰不知道寧王在打什麼主意,可他偏允了,到底是早有對策,還是……他根本已經設了陷阱?
「本王在此謝過。」
「王爺客氣。」
常參看著兩人,不知為什麼覺得像是兩只黃鼠狼在拜年……算了,只要他心里有底,她就無所謂,等回到蘄州,再跟他問個詳實。
不管怎樣,他都說她是他的妻了,總得讓她知道他盤算著什麼,是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