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參急匆匆地跑到通判府的地牢里,就見赫商辰狀似在盤問一個男人,那個男人好像在哪見過,至于一旁的人……糟!
她想要低頭垂臉已經來不及,和霖雙眼瞪大,像是撞鬼一般。
赫商辰側眼望去,再看了眼和霖,便道︰「灣娘,過來。」
一句灣娘教常參渾身抖了下,真心覺得他的嗓音這般喊她,真會讓她爆出一身雞皮疙瘩,但還是乖乖走了過去,當沒見到什麼霖那家伙見鬼的神情。
「他便是陳震。」
「陳震?」誰呀?常參頓了下,突道︰「元宵夜被燒死的那具屍體?」
「死的是徐承坤。」
常參不由眯起眼,一股怒火爆了出來,一把拎起陳震的衣襟。「說,六年前的元宵夜,你到底做了什麼!」
這般粗魯又剽悍的舉措、這般質問人的口吻,讓和霖、成碩一雙眼都快突出來,彼此對看了眼,像是在彼此眼里找答案,抑或是確定自己腦袋是否清醒。
「你你你……一個姑娘家怎會如此粗魯?」陳震嚇得忙朝赫商辰求救。
「我還可以更粗魯,想試試嗎?」她握緊了拳頭,爆出陣陣咯咯聲響。
「我剛才都說了,該說的都說了!」陳震雙手護著頭,就怕遭一陣爆打。
赫商辰慢條斯理地拉下她的手。「灣娘,他便是在殮房那具屍體上插刀之人。」
「咦?」常參松開手,思索了下才問︰「所以,他這是故意引人去查案?可那個人到底是——」
「徐騰,徐承坤之子,和霖與成碩將徐家人帶來,已經認了屍。」
常參微張著嘴,腦袋快速運轉,瞬間理出了些許頭緒。「陳震,你知道徐騰是被人毒害,而你認為他被毒害絕非尋常事,故意插了把菜刀,想要引官府的人去查辦,你必是清楚所有內情。」
「所以我說我都招了。」陳震垂頭喪氣,如果可以,他也不想招來官府關注,可是連徐騰都死了,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?「這六年來我隱姓埋名,連家都歸不得,還請赫大人給我作主。」
赫商辰微頷首,拉著常參走到一旁。「陳震說,雖說他的妹子是二皇子的侍妾,可當年他是替大皇子辦差的,透過大皇子手底下的一名管事將通寧的鐵砂運到京城,到了京城,他卻發現運來的鐵砂變成兵器,他覺得大事不妙,將那批貨藏了起來。想要離開的當晚,刺客就找上門了,偏巧他去解手,回房時就見徐承坤已經死在床上,于是他將錯就錯,一把火燒了屍首,想借此李代桃僵。」
「可是這事听起來似乎與寧王無關。」她壓低聲響道。
「似乎是如此,可你還記得當年在國子監時,李鵬曾經被慫恿在你的馬蹄下扎進釘子?」
「你的意思是說,寧王擅長煽動旁人,再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?」
「正是如此。」
「可咱們沒證據。」
「所以要制造證據。」
常參猛地抬眼,兩人視線一交纏,她便弄懂他的意思。他這是打算背水一戰了,先引寧王回京,只要他膽敢起兵,便能問罪,問題現在京里已經一團亂,再添上寧王造反……「你這般有把握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咦?你沒把握還敢這麼做?」
「很多事總得試試,沒道理未試先放棄。」
是是是,他說的都對,問題是這招也太劍走偏鋒了。
常參頭疼不已,他這般膽大妄為,她怎能放心?
「所以你讓人去查徐家人,目的也是為了引出寧王,才會有後頭寧王這場假戲?」她問著,瞧他點著頭,嘆了口氣,都不知道該不該夸他心細如發。「那麼陳震呢?你又是怎麼找到他的?」
他們都沒見過陳震,他又是如何確定他的身分,證明他所說的真偽?
「你不覺得他眼熟?」
「你怎麼知道我覺得他眼熟?」
「張家刀鋪。」他給了線索。
常參定楮一想,一擊掌。「我想起來了,他是張家刀鋪的伙計!」難怪覺得眼熟了,不過……「在這之前你又沒見過他,怎能確定他就是陳震?」
「你出事後的隔年,我曾去找過二皇子,請他畫一張陳震的畫像給我。」
「所以在張家刀鋪時你就已經認出他,讓人偷偷去押他?」瞧他輕點著頭,她搖頭笑嘆,論辦案她真的比不上他呢,誰還會守著六年前的案子,推敲著可能永遠破不了的案子?「商辰,你在隔年跟二皇子要陳震的畫像,是因為那時你已經理出頭緒了?」
「不,是因為到那時,我才有力氣追查此案。」
力氣?常參不解,然而一對上他那雙噙滿柔情和曾經悲痛的眼眸,她馬上就懂了,覺得自己當年好像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,不拿下半輩子賠他都不成。
「那……你何時回京?」她試探地問著。
「明日。」
「明日?」不會太趕嗎?
「刻不容緩。」
「喔……」常參拉長尾音,完全明白他的顧慮。
如果明天她隨他回京,跟兒子要怎麼說才好?時局太過危急,她可不敢在這當頭帶兒子回京,得先交給表哥照料才成。
「你願意隨我回京嗎?」他問得極輕,似氣音般的害怕遭拒。
瞧他一副小心翼翼的詢問模樣,她的心更是硬不起來了。
「你得要確定我不會扯你後腿。」最終,她如是道。
赫商辰面露喜色,輕握著她的手。「你從來不曾扯我後腿。」他知道,她終究心軟,終究為他妥協。
就在兩人若有似無地情愫暗動之中,一旁的和霖跟成碩完全還沒緩過來,兩人如石化般地看著這一幕。
「你打我一下,我肯定是不夠清醒。」和霖氣若游絲地說完,成碩毫不客氣地揍了他一拳,痛得他齜牙咧嘴罵道︰「你非打這麼大力嗎?」
是要他把他打醒,不是把他打死!
「我只是想確定我是不是在作夢。」嗯,拳頭挺痛的,不是作夢。
所以……那位孫澈的妾,是常參吧……錯不了。
當晚,常參便跟孫澈說了要跟赫商辰回京的事,順便把孫靖暫時交給他。
「一起帶回去不就成了,何必分隔兩地?」況且赫商辰不是已經知道孫靖的身世了?
「唉,總得先安置好了再說,你下個月不就要回京述職了?趁那當頭把孫靖帶上京不就得了。」她壓根不想帶兒子犯險,要是京里真出了事,這兒離京城遠,相信表哥能護住孫靖,照料他長大。「表哥,孫靖是你的義子,交給你,我最是放心。」
孫澈偏著臉打量她。「你說,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?」
「哪有?」赫商辰說京城的事尚未傳到蘄州這頭,要她別透露給任何人知道,以免民心惶恐。
「你每次很客氣跟我說話時,通常有鬼。」這是他多年來的心得。
常參眼角抽搐了下。「所以你是要我別客氣?」她真的得說,有的人真的是天生反骨,對他好都不能。
孫澈咂著嘴,擺手趕人。「去去去,去跟孫靖說清楚,將他安撫好,我可不想哄小孩。」他懷疑上輩子肯定對她做過什麼,這輩子才會被她欺壓到底。
常參瞪了他一眼,懶得吐槽,畢竟最懂得哄孫靖的人不就是他?
離開孫澈的院落,她讓玉衡把孫靖找來,編了個理由說她為何非得先隨他回京不可。
原以為可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他,豈料他卻只是點點頭。
「娘既然做了決定,那便如此。」
「……兒子,你別以為娘不要你,娘要你的,只是有事在身,下個月你就跟你義父一起回京跟娘團聚。」兒子該不會是換手法耍小性子吧……別到時候不要她這個娘了。
「嗯,如此甚好。」孫靖神色淡淡地道。
常參卻心慌了起來,一把抱著兒子。「兒子,你真的別誤會娘,在娘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,可是娘實在辜負你爹太多太多,娘已經丟下他一次了,不能再丟下他,可是娘最在意的還是你,你知道嗎?」
「兒子知道。」他輕點著頭。
常參見狀,無聲喊著你知道個屁!「兒子,你要相信娘,娘最愛你了,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「所以兒子才是娘擱在心底的?」
「當然,娘說了,你是娘的心頭肉,沒了你,娘要怎麼活?」她恨不得把心挖出來,讓他瞧瞧她的真心。
孫靖輕點著頭,一雙與她相同的桃花眼慢慢地飄到一旁,道︰「娘,有人來了。」
嗯?她回頭望去,就見赫商辰那雙覆霜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孫靖。
他那是什麼眼神?當老子的可以用那種眼神看兒子嗎?
她還沒來得及開罵,孫靖已經朝他作揖,道︰「娘有事與他相議,兒子先回房。」
赫商辰冷眼瞅著他,就在他經過身旁時,朝自己微露了一抹得意的笑,證實了他的猜想……這個孩子面貌像她,內里部分像他,可這部分……恐怕像了孫澈。
「赫商辰,你那是什麼眼神?兒子這般端方有禮,難道你不該夸他幾句?你沒夸他就算了,竟然還冷著他……赫商辰,你往後再敢如此,我就要兒子不要老子。」
常參毫不客氣,明晃晃地威脅著。
赫商辰無聲嘆了口氣,他被兒子暗地里較勁,還得遭娘子誤解……罷了,他日帶在身邊好生教養,性子該還能扭轉幾分。
翌日一大早,馬車即要啟程,常參卻是一步一回頭。
孫靖抿唇不語,眼眶已是一片殷紅,像是強忍著傷悲,更是教常參的雙腳如千斤重,怎麼也走不動,最終還是被孫澈趕上馬車。
「這般婆婆媽媽的,像話嗎?」孫澈瞪她一眼便往回走,一把抱起孫靖。
「兒子,你要乖乖的,下個月咱們就能團圓了,兒子!」常參撕心裂肺地道。
孫靖朝她點點頭,卻見馬車門毫不客氣地掩上,眸底不由閃過一絲惱怒。
馬車向前駛去,常參在馬車里抱怨著。「你干什麼?兒子都還沒跟我說話呢。」要不是京城局勢太過危急,她真想說不去了。
「你該慶幸寧王的座駕先行,否則他日京城大亂,咱們阻止不了,寧王要是想起了兒子在這兒,準備拿他出氣,又該如何是好?」
听他這席話,她如醍醐灌頂,暗罵自己當娘後真的腦袋越發不清醒。「那好……一到京城咱們就好生策劃,到底要怎麼弄死他,還是干脆在半路上就先弄死他!」
敢拿她兒子出氣,她就先拿他出氣!
赫商辰涼涼瞅上一眼。「我還等著他舉兵謀反。」
「喔……」唉,她太沖動太莽撞了,哪還有當年細思慢想的風範,她該好好反省檢討。「可是這一路上,難道寧王都不會有所動作?」
「不會。」
「為何?」
「我帶的人夠多,再者他尚未與其他人聯系上,自然不會輕舉妄動。」
「所以你也知道他在京里的黨羽是誰,幾乎篤定能一舉拿下他?」
「……希望如此。」
「必然如此,為了兒子,我不會留情的。」
赫商辰閉上眼,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