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一早,陶欣然臉色看起來不太好,她昨晚太想念耿鈺棠,沒有睡好,耿夫人以為她人不舒服,便讓她休息一天,陶欣然不想顯得太嬌弱,堅持自己可以繼續,還被耿夫人訓了,只好模模鼻子休息了。
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睡不著,她走出了房間,坐在涼亭內的石椅上歇息。
杏梅端來湯藥,笑著道︰「欣欣,耿夫人讓人煎藥來了,說是安胎用的,瞧,她很關心你呢!」
經過半個多月的相處,她和陶欣然兩人培養出好姊妹情誼。
陶欣然這麼開朗討喜的性子,誰不喜歡呢?私下她都是直接喚她小名欣欣。
「是啊,耿夫人對我很好,她只是刀子口豆腐心……」陶欣然端過碗想喝藥,撲鼻的藥味卻讓她臉一撇,將湯藥擱在一旁石桌上,「一定要喝嗎?我只是沒睡好而已……」
「當然要喝,喝了這對身子好,欣欣,你就听話喝藥吧。」杏梅從腰間的暗袋里拿出一包花生糖,「喝完藥再吃糖吧!」
陶欣然將這花生糖拿了過去,興奮的道︰「杏梅姊,你怎麼知道我想吃花生糖,哪里買的?」
「懷孕時總會突然很想吃某樣東西,我听你念著這花生糖念了三天了,還不知道嗎?」杏梅朝她眨了眨眼道︰「我跟府里的人關系不錯,托人買的。」
「杏梅姊,謝謝你,我馬上喝藥……」陶欣然心甘情願的喝起藥來,同時也感到落寞,耿鈺棠在時,她愛吃什麼他都會為她買,可現在他離開她好久,她真的好想念他……
「你不是春花的兒子小四嗎?在偷偷模模看什麼呢?」
陶欣然听杏梅突然一喊,抬頭一看,就見有個年約三歲的男童躲在涼亭外的草叢里偷看,長得還頗討喜可愛的。
「我想吃花生糖……」男童怯怯地道,馬上被後方追來的娘親捉個正著。
「那不是你的花生糖,不能吃!」她教訓小孩後,朝涼亭內的陶欣然道︰「陶姑娘,抱歉呀,我孩子闖了進來,打擾到您休息了……」
陶欣然並不覺得被打擾,反而感到很新鮮,入住耿家後,她能說話的對象只有杏梅,能結識新朋友多好。
「不,完全不會打擾的。」陶欣然笑咪咪道,朝孩子招了手,「你叫小四吧,花生糖分你吃,我一個人吃不完。」
春花听聞過大少爺和這位陶姑娘的事,心想這陶姑娘肯定長得美若天仙,才能讓大少爺成了痴情種,下人們私下都對她很好奇,沒想到她本人雖然稱不上美若天仙,但個性很好很親切,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。
「娘,我可以吃糖嗎?」小四睜著圓滾滾的眼問娘親。
春花不好再拒絕,松開了他,「去吧!」看懷里的孩子立即飛奔到涼亭內,把糖看得比娘親重要,她無奈的笑了笑。
陶欣然將花生糖分給小四吃,看他吃得津津有味,問道︰「好吃嗎?」
「嗯,好好吃!」小四好奇地盯著她的肚子看,「姨,你的肚子好大,裝著什麼呀?」
陶欣然和杏梅、春花同時笑了出聲。
「裝著小肉包啊!」陶欣然慎重其事的道。
「肚子里有肉包?」
別說小四愣了,春花也是一愣,只有杏梅忍不住笑翻了。
「開玩笑的。」陶欣然微微笑了笑,模了模肚子道︰「姨的肚子里有小娃娃呢,是個比小四還要小的小娃娃,小肉包是他的乳名。」
「肚子里有小娃娃……小四好想看小娃娃啊!」小四歡喜的道。
「嗯,很快姨就會生下小娃娃了。」
「姨,這又是什麼,黑不咚嚨的?」小四又好奇地問。
陶欣然蹙蹙眉,差點忘了還有這碗湯藥,「這是姨的藥。」
「姨生病了嗎?我娘說生病了就是要喝藥,姨快點喝藥吧!」
陶欣然的唇角抽了抽,她真的很不想喝藥,但面對孩子天真無邪的雙眼,只能做好榜樣的喝藥了。
杏梅見狀,再一次掩著嘴偷笑。
此時,不遠處的一隅,汪氏就這麼看著涼亭內的陶欣然,看到她和孩子的互動,听進他們的對話。
「夫人,這陶姑娘看起來很喜歡小孩,看來她會是個好母親。」位于汪氏身側的洪嬤嬤夸贊道。
「她也比我想像中聰明許多,又有耐心,吃得了苦。」汪氏點點頭,對陶欣然有著一定的肯定。
她會帶著陶欣然進佛堂念佛,教她府里的庶務,還有學看帳本,這些妾室不需要學的東西,自然有她的用意,她想看看兒子非要娶的女人有多大的能耐,所以什麼事她都想讓她學習看看,只要她有一項做不好,她就有理由向兒子說她不足以當上耿家少夫人。
意外的,她發現她吃苦耐勞,可以跪上一個時辰念佛,本身也識字,對數字很敏感,個性又樂觀積極,臉上總是帶著笑容,再加上她富有才能,為耿家做的幾樣貨品都大賣,說起來她是欣賞她的。
「那麼,夫人覺得她可以勝任少夫人之位嗎?」
「不,她樣樣都好,就是身世差了點,若是身世能再提高一點,是個有頭有臉人家的嫡女,而不是那沒落的洪家庶女就十全十美了。」汪氏說出了最嚴苛的話。
別說她為人母親,希望兒子能娶個門當戶對和他郎才女貌的媳婦,就怕她身分不夠,底下人服不了她這個少夫人,她與耿家差了大一截的家世也會受外人品頭論足,這也是有損耿記名聲的……
「這……也是。」洪嬤嬤輕嘆道。
「既然她好好的,那就回去吧。」汪氏是來探望她的,陶欣然懷著她的寶貝金孫,她自然會關心她的身體狀況。
「是。」
忽然這時,總管跑來了,他知道夫人在這個院子里才過來的,還帶了耿記的一名管事,兩人慌張的樣子看起來很異常,在找到耿夫人後,一前一後的快步跑到她面前。
「夫、夫人,徐管事有事找您……」總管說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汪氏原本還想念念這個新來的總管,怎麼能在院子用跑的,但看到他後面頗為資深的徐管事,心想大概是商行里出了什麼急事才會上門來,她便簡潔的道︰「徐管事,有什麼事說吧!」
徐管事一臉凝重,向前稟報道︰「夫人,當家不在,暫代當家理事的耿二老爺也剛好不在商行,只好向您稟報了。大事不好了,藥鋪里賣的養生藥酒出了問題,害了人命,有三個人喝了藥酒後中毒死了!」
這番話太驚人,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汪氏也震住了。
徐管事嗓門之大,連在涼亭內的人都听到了,大為震驚。
陶欣然真不敢相信她的耳朵,她剛剛听見了什麼……有人喝了耿記藥鋪賣的藥酒死了?
耿記的藥鋪所販賣的養生藥酒可是賣了二十多年的老牌子,大受百姓們歡迎,人人說起養生酒,第一個就是想到耿記的養生藥酒,如今鬧出人命來,可成了最沸沸揚揚的大事。
這三名死者都是住在京城里彼此毫無關聯的人家,唯一的共同點是向耿記藥鋪買了藥酒,家屬宣稱死者平日沒有隱疾,連喝了幾天藥酒後吐血昏迷,就沒再醒過來了,他們懷疑是藥酒出了問題。
耿記賣了那麼多年的藥酒,從沒出過事,怎麼會認定是自個兒的酒出問題?
汪氏一接獲通報,當然直接報官來查,京兆尹很重視這案子,立即派出了資深的仵作驗屍和驗酒,在結果出來前,京城藥鋪里的養生藥酒都不得販賣。
兩天後,結果出來了,那三名死者所喝的藥酒有毒,更進一步的查出所有耿記藥鋪里的藥酒有一半都被投了毒。
那是一種江湖人常用的毒,少許飲用會有彷佛勞累過度、得風寒的癥狀,及早發現可解毒,但大量飲用就會毒入五髒六腑、吐血不治,京兆尹判定是耿記與他人結仇才被下毒。
至于是誰下了毒?與耿記結仇、有競爭關系的商家可多了,怕是外人伙同內賊里應外合的在酒里下毒。
那內賊又是誰?這會兒可是風聲鶴唳,每個伙計都是懷疑對象,要一一進行調查。
當然,所有耿記藥鋪里的藥酒都不得再販賣,就算被驗出無毒的酒也無法再賣,更要動作迅速的回收已賣出的藥酒,以免又害出人命。
賣出的酒可不少,無法確定哪瓶酒被下毒,更無從得知是誰買了酒,只能挨家挨戶的問,用三倍金額回收,而已經喝下藥酒的人,耿記也會派大夫診治是否有中毒跡象,若有中毒,會給一筆賠償金,也會負責醫治直到康復。
這是汪氏和耿二老爺一起商討出來的補救法子,耿二老爺是耿鈺棠的二叔,在耿家是個相當德高望重、貢獻很大的長輩,因為沒有兒子,對耿鈺棠這佷子是視如己出的疼愛,在耿老爺過世後,也給予剛接任的耿鈺棠很大的幫助。
現在耿二老爺過著野鶴閑雲的日子不太管事,只有耿鈺棠不在京城時才會替他掌管商行,哪里知道這回耿鈺棠不在,竟鬧出這麼大的事,讓兩個年紀半百的老人家忙得焦頭爛額,只希望能及早止血。
此事一傳出,京城里可說是人心惶惶,每個喝過耿記藥酒的人,甚至在大半年前喝過的人都怕自己中毒,實際上被下毒的都是最新一批的藥酒,被驗出中毒的人更是少數,且大部分的人都癥狀輕微,解得了毒。
沒再鬧出人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,這也是汪氏和耿二老爺聯手亡羊補牢,很積極的作為了,更慶幸下毒的事端只在京城的藥鋪發生,其他縣城沒有遭禍。
可這毒酒害死了三條命,仍然重重傷了耿記的聲譽,就算耿記藥鋪不賣藥酒,客人也不再上門光顧,其他與藥鋪無關的鋪子也多少受到影響,生意下滑。
偏偏耿鈺棠又不在,底下人都感到浮躁不安,不知道這事會不會愈演愈烈,嚴重到讓鋪子關了,影響到他們的生計。
汪氏出面巡視各個鋪子,安撫人心,這人心一亂,還沒被人擊倒自己就先垮下來,那怎麼行,汪氏對外謊稱耿鈺棠很快就會趕回京城,以安定人心。
事實上呢?耿鈺棠一直都沒有消息,連系不上。
陶欣然牽掛著他,他去杭州都有一個月了,比預計回來的日子晚,也不知是不是途中出了什麼事,才會連個信都不捎,真是叫人擔心。
汪氏幾乎整日都在商行里坐鎮,陶欣然必須等她回來才有消息,實在等得發慌。
這時,有個丫鬟上門來,「陶姑娘,夫人回來了,說要見你。」
「是,我馬上去!」陶欣然听到耿夫人回來了,忙不迭趕去,還是杏梅聲聲提醒她走慢點,才想起自己肚子這麼大,得放慢腳步。
陶欣然到大廳里見到汪氏,連日處理商行的事讓她看起來充滿疲色,她擔心的道︰「夫人,您還好嗎?」
「我沒事,這事已經在止血了,現在就等捉出內賊。」汪氏問她道︰「鈺棠私下沒有給你消息嗎?」
陶欣然搖了頭,「就只有收到第一封信,後來便沒再收過他的信了。」
「耿記不能沒有他啊……」汪氏不由得嘆了口氣,「到底是誰陷害耿記的,實在是太惡毒了,為了毀掉耿記,連毒死人這種事都敢做……」
陶欣然總是看到耿夫人剛強的一面,耿鈺棠不在時,她挺身而出協助耿二老爺應付耿記突發的事故,可現在在她面前的,就只是一個擔心兒子的母親。
她馬上上前握住她的手道︰「耿夫人,我每天念佛時都在為鈺棠祈求平安,我相信他鴻福齊天,一定會沒事的。」
汪氏望著她,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,看到她堅定的眼眸,也跟著涌起自信來了,她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翌日,有人捎來了封信,終于有耿鈺棠的消息了,卻不是好消息。
那是梁德的字跡,提及他們在回程途中遭到土匪包圍,耿鈺棠掉入河谷內,恐怕凶多吉少,他會找到耿鈺棠的人才回去。
汪氏一看完信,臉色變得蒼白,被洪嬤嬤攙扶著坐下。
陶欣然臉色也很糟,一時頭暈目眩,馬上按住桌面穩住身。
此時,她所有的冀盼就像全被毀滅了,但她仍打起精神想安慰汪氏,「耿夫人,鈺棠他不會有事的,他肯定會爬上岸,平安無事的……」
杏梅看了很久的信,突然冒出一句,「不對,這不是阿德的字。」
陶欣然和汪氏雙雙錯愕的望向她,陶欣然問個仔細,「杏梅姊,你的意思是,這信不是德叔寫的?」
杏梅的目光仍停留在信上,「乍看很像,可是寫得不太自然,像這個字就不是他慣常寫字的習慣,他習慣在最後一劃稍稍往上揚……」
「真的嗎?」陶欣然湊過去看信,「那麼……會是有人偽裝德叔的字跡寄信回來,想讓我們誤以為商隊在回程途中出了事,鈺棠命在旦夕?」
汪氏認同她這番說詞,接下話道︰「說的沒錯,這肯定是有人預謀的,先是讓耿記鬧出人命,接下來只要傳出鈺棠死在異鄉的消息,耿記就會倒下,所以我們必須穩住才行,絕不能自亂陣腳。」
陶欣然听到汪氏的話穩住了心,又道︰「耿夫人,既然這封信是假的,那麼也就是代表鈺棠現在人是平安的,或許是遇上什麼阻礙才會失聯,藥酒被下毒的事一定會傳到他耳里,他一定會想辦法跟我們連系的。」
汪氏看到她這麼樂觀堅強,是很欣慰,可也擔心她,「這麼堅強是很好,但也不要堅強過了頭變成在逞強,你肚子都這麼大了,還是多多照顧自己吧,我會多派一些人去打听鈺棠的下落的。」
「是。」陶欣然點了頭,把耿夫人的關心放在心上。
到了翌日傍晚,又收到一封信,依然不是陶欣然所盼望的回信。
事情發展到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步,似是想將耿記逼入絕境——
那是一封恐嚇勒索信。
上面寫著,已經對耿記在京城賣酒的店鋪下了毒,若想知道是對哪幾家店鋪里的酒下毒,最遲必須在明日午時付上五萬兩銀子,還指名由耿夫人一個人帶著銀票前往指定的地點交易,若發現報官就取消交易,後果自行負責。
耿記旗下賣酒的鋪子有飯館、酒樓和客棧,在京城就有二十多家,庫存量有四、五千瓶,這還不包含制酒坊的部分、客人的訂單,以及要送到外縣城的部分,加起來都有上萬瓶了。
這是十萬火急的大事,汪氏連夜派人連系所有賣酒的店暫時不得賣酒,且和耿二老爺召集管事們來到耿府里秘密開會,商討該怎麼做。
陶欣然自然沒辦法參與開會,只能待在房里等消息。
「小肉包,娘什麼事都幫不上忙,只能等著你爹回來嗎?」她模著圓肚,對著孩子道。
耿記是耿鈺棠一手扛起來的心血,背負著家族的興隆和上千人的生計,如今有人陰險的想趁他不在時擊垮耿記,她也想出一分力,想幫他守護住耿記。
可,有她辦得到的事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