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要怎樣你才肯拜老夫為師?」
不死心的季不凡從上回之後就一再游說,他的紫玉簫送她了,白玉葫蘆也被搶走了,連腰上象征崇高身分的雲紋玉佩也給騙走了,遇到土匪似的小丫頭,他有理無處訴,忒可憐。
「我要吃肉。」她無肉不歡。
「好,肉馬上來。」
季不凡咬牙,施展輕功,眨眼就消失在林子里,片刻,竟然就帶著一樣樣獵物回來,兔肉、羊肉、蛇肉、鹿肉、廡子肉,若要熊肉、老虎肉他等等再去,還有虎骨、虎鞭泡酒喝。溫顏見到肉就兩眼發亮,也顧不得其他,當下料理起來。
季不凡忍了又忍,眼看她終于停下嘴巴,便迫不及待地問︰「如何?小丫頭,你該給老夫個答案了!」
「吃得有點膩味……」三年不開張,一開張吃三年,太久沒吃油腥味了,一下子吃得太飽滿嘴肉味……油膩膩,反胃。
季不凡吹胡子瞪眼,一臉敢不從就剝皮抽骨的凶樣,「跟不跟老夫學武?」
「學學學,先讓我消消食,吃太多了。」撐著了,脹得難受,得走幾圈消化消化。
「誰叫你貪嘴,好點了沒,老夫事多,沒時間耗在你這兒。」他好歹是宗師級人物,這丫頭真的眼瞎,全然不當他是一回事,下凡神仙當過路老樵夫,不值一提。
溫顏把手往後腰一撐,裝出胃脹難受的樣子,「你要是等不及了先教他,把他教會了,再由他來傳功,這樣我多省事,不用費心練武便能成為武林高手。」
風錦年原本是陪著小未婚妻來赴約,就在第一次遇見季不凡的林子里,他不放心溫顏獨自前來,畢竟對季不凡的來歷一無所知,若只是個騙子倒也罷了,就怕他對溫顏不利。
他雖然手不能提,肩不能挑,要是有個萬一,當個盾牌讓溫顏逃跑還是行的。
他並不打算說話,只在旁邊守候,誰知突然被點名,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一拉他手臂,直接推向季不凡面前,以買一送一的方式強迫推銷。
「胡鬧,老夫要收的徒弟不是隨便一人都行,學武無捷徑,全靠用心去練,如果用傳功就能練就世間絕學,那要師父何用,一個個都成了武學宗師。」他千挑萬選的好徒弟,怎麼是條蟲,只想一步登天。
「哼!老頭,此愛矣,我是小姑娘,一不當官,搜括百姓的民脂民膏,魚肉鄉里,二無懲奸除惡的義勇俠氣,以天下萬民之福為己任,除貪官、誅惡吏,掃蕩一切不平事,你說我學武做什麼?」以她的年齡來說起步太晚,快要定型的骨骼再拉開,肯定痛不欲生。
「誰說學武就一定要行走江湖與人打打殺殺,強身健體不行嗎?你有學武的資質,老夫斷定十年……不,五年內必有所成。」只要她肯下苦心去練,天山派若干年後又出一武學天才,破空而出,驚才絕艷。
「不要,太累了,我身子骨太弱,練了我會病懨懨的。」她一說就倒,靠在風錦年肩頭,一副弱不勝衣的孱弱樣。
「師父,我來學,溫顏打小就體弱,一吹風就受寒,三天兩頭要吃藥,她真的不行。」
風錦年想到藥不離口的母親,他不希望身體狀況剛有好轉的溫顏又因風吹日曬而禁不住,成了個病號。
季不凡不屑,「去去去,楞頭青,師父能亂認的嗎?老夫當你祖宗都當得起,少來攀關系,老夫看她順眼,你一邊涼快去。」
「老頭,他是我的未婚夫。」溫顏看著季不凡,眼底的笑多麼邪惡。
「咦!」季不凡吃驚,來回看著兩個孩子。
「你不讓他喊你師父,也就表示不收我這個徒弟,畢竟我們以後要結發做夫妻,夫為天,妻從夫命,你讓我跟著喊祖宗……」她意味深長地看他,她先欺師滅祖,拔光他的白胡子,再放火燒了他頭發,看他拿什麼招搖撞騙。
「這……」季不凡一臉困擾,明明他只想收一個徒兒,為什麼要被迫多收一個,他心里那道坎過不去。
「老頭,一句話,你收不收?」是他自個兒找上門的,休怪她點燈捉耗子,打死不放。季不凡猶豫了再猶豫,撫著美須長嘆三聲。
有些人天生眼緣,一對上眼便知緣分深厚,怎麼瞧怎麼喜歡,溫顏對于季不凡而言便是如此。
季不凡生來反骨,向來不是能忍氣吞聲,逆來順受之人,遇上事情總要搏一搏,不輕言放棄,也不肯認命,而溫顏獵野豬的一連串舉動,讓他看出她也是這樣的人,他就看上她那根反骨。
人以群分,物以類聚,相同性子的人就該聚在一起,季不凡想將自己這份精神傳承下去,溫顏是他六十余年來所見最他心意的火種,他要這把火綿延不斷,一代接一代。
可惜火種本人意願不高,也不願意成為火之聖者。
「老頭,本姑娘的脾氣不好,你不吭聲,我咬你哦!」等久了會讓人失去耐性,而她一向缺乏耐性。
季不凡臉色難看地輕哼,「看在你的面子上,老夫勉為其難收他為徒,可他不許得意忘形。」
「風錦年,快跪下。」目光一閃的溫顏伸手一推。
「咦!跪下?」他還有點犯傻。
「拜師,三叩首,快點。」時機不待人,一旦錯過了不復再來,這是他的機緣。
風錦年被趕鴨子上架,莫名其妙拜了個師父,磕了三個響頭後還有些不知所然,他不知道師父是誰,也不曉得為何拜師,迷迷糊糊中,他多個神仙師父。
「該你了,丫頭。」這只長著小牙的幼狐,他要看她何時長出九根無雜色的狐狸尾巴。
「說什麼呀,听不懂。」溫顏頭一甩,濃黑發色的麻花瓣子像烏黑鞭子輕甩,
「輪到你給為師的磕頭,我讓你當這小子的師姊。」季不凡捻須呵笑,神態極其愜意。她裝傻的一眨眼,「老頭,你是不是搞錯了,我可沒說要拜你為師,我這人野慣了,不想多個人管我。」
前一世的她是個孤兒,不到十歲就被吸收進了殺手組織,她在烈日當空的沙漠經過長達半年的訓練,又在最嚴峻的冰寒極地單獨生活四個月,在極高的山里被放逐三個月,深入海底忍受水壓的壓迫,在爆破聲中殺光曾經一起受訓的同伴,從熊熊烈火燃燒的高空逃生才算是合格殺手。
她在殺手組織待了三年,模清了他們內部的運作和高階人員,她殺掉一個又一個認識她的人,銷毀和她有關的所有資料,利用無國界醫生身分來掩飾,另起爐灶,自立門戶,成為獨立行動的殺手。
她的前一世幾乎在訓練和殺人中度過,她從沒有過過一日可以開懷大笑的生活,因此這一世她要做自己,不再受制于他人,不想每日無止境的學習她不想要的東西,被迫扯入周而復始的惡夢中。
「臭丫頭,你想反悔。」狡猾、狡猾,小小年紀居然言而無信,耍起他老頭子了。季不凡氣呼呼的吹胡子瞪眼。
「師父,溫顏自始至終也沒說過她要學武,她一開始便言及自己身虛體弱。」一見老人氣得噴氣的要拎人教訓,風錦年連忙擋在溫顏身前,不讓剛拜的師父傷她分毫。
看著那單薄的背脊,溫顏心里五味雜陳,在她兩世為人的記憶中,還沒人肯為她遮風擋雨,他們看到的是她的無堅不摧,從沒想過她有脆弱的一面,也需要可依靠的肩膀。
這輩子,她第一次有爹,也第一次感受到何謂父愛如山,雖然溫醒懷是個濫好人,可是對女兒的疼愛是真心誠意,幾乎是毫無理性的溺愛,有求必應到她都不忍心欺負他,只想護著這份真。
她也是第一次擁有一個未婚夫,雖然兩人的婚約是長輩定下,雖然風錦年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,還傻呆呆的,可他卻是真切地把她當成自己的責任,願意關心她、保護她。
「別叫老夫師父,她不拜師老夫就不收你,真把老夫當神仙,沒個脾氣。」他不高興,丫頭、小子一樣壞,心眼多,他幾十年的歷練竟栽在兩個小娃手中,大宗師的顏面要往哪里擺,沒臉皮了。
「師父,我都磕頭了,你不能不收。」風錦年性子也執拗,一日為師、終身為父,哪能說不要就不要。
「哼!」老人高傲的哼了一聲。
「老頭,你也別端架子了,先教幾天讓我看看你的本事,真能把他教出你那飛來飛去的身手,我肯定拿你當師父看待,」溫顏先糊弄季不凡,頑童心性的老人很好哄,她向來擅長應對老人和小孩,他們缺乏的是別人的關注。
季不凡頓時一喜,「你說真的?」
他沒听出話中的陷阱,溫顏只說拿他當師父看待,可沒說一定會拜入門下。
如果她和風錦年的婚事沒出差錯,他的師父不就等同于她的師父,夫妻一體,還能分出彼此嗎?
「我長了一張騙人的臉嗎?」白淨秀氣的小臉清純無邪,端得是人畜無害的模樣,一雙泉水般澄澈的大眼是如此明亮,叫人油然生出好感。
「好吧!信你這丫頭一回,老夫還能活到一百二,看你能使出什麼把戲。」他不信收服不了她,他吃過的燒雞比她穿過的鞋還多,走著瞧。
一老一少各懷鬼胎、拼心機,誰輸誰贏且看明朝。
「一百二?我以為您老有二百歲數了。」除了少了皺紋,他怎麼看都像老妖怪。
「呵呵呵……老夫是壽與天齊,能活到二百……不對,你說老夫老?」猛一听是贊他老當益壯,長壽不老翁,但仔細一想,這丫頭沒好話,分明暗指他老得該躺棺材底了。
「你都自稱『老夫』還不老,難道你自以為還像我們這等年輕人。」溫顏指指自己和風錦年,兩人的年歲和他一比,那真是參天大樹底下的小樹苗,沒得比呀!
「你……你……不氣、不氣,不中你這壞丫頭的詭計,老夫收徒總要知道你們的名字,報上名來。」他好讓人記在名冊里,讓其他門徒知曉他又收了徒弟。
風錦年看了溫顏一眼,答道︰「我叫風錦年,十二歲。」
「溫顏,九歲。」說完,她不禁感慨,好年少,前一世的九歲她可是處在水深火熱中,接受殺手訓練,哪像如今,她只要煩惱如何避免爹爹亂花錢。
「溫顏,風錦年,嗯嗯,好,三日後的這個時辰再來林子里,為師教你們入門功夫,喏,這本心法先拿去看看,不求你們背得滾瓜爛熟,最起碼要牢記在心,有心法打底,練起功來更事半功倍……」
背書對兩人而言,根本是信手拈來的一件小事,薄薄的一本冊子不過十來頁,從頭翻到最後一頁也背下七、八成。
真的不難,風錦年出身世家,打三歲就啟蒙,也接受名師教導數年,雖然後來流落山村,也並未中斷學習,因此背起書毫無難度,一天之內便背完整本心法,還能融會貫通,師父未教已知如何氣沉丹田。
而溫顏並非真的九歲孩童,她學過速記,說不上過目不忘,可記東西比誰都快,一本書翻過三遍也就差不多了。
于是半旬後,季不凡看著兩人,滿意的很。
「嗯嗯,不錯,沒想到你這小子還是個學武的苗子,吃得起苦,性子堅毅,為師教過一遍就能耍上幾招了。」看來沒白收徒弟,雖說拳頭力道上稍嫌不足,但下盤極穩。
「師父,徒兒練了九十九遍了。」他的手快抬不起來了,沉得有如綁了幾十斤重的石塊。
「功夫下得深,日後活命的機會大,不把底子打好了,你的功夫不過是空中樓閣,老實點,再來九十九遍。」學武功哪能偷懶,一步一步往上爬,肯付出的人才有收獲。
「什麼?」還要九十九遍……他會累死吧!
覺得全身骨頭快要散架的風錦年面有苦色,卻咬緊牙關,把師父教過的招式再一一練過一遍,心里默念心法,把氣導入丹田,運行小周天。
他告訴自己,習武強身沒什麼不好,學好武功就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,他爹的事不能重演,娘的身體也需要他的照顧,習得一身好武藝便能入山采藥,不怕毒蛇猛獸。
還有溫夫子和溫顏,日後他們也會是他的責任,因此他要變得更強,將所有他在意的人守護在羽翼下。
憑著這股信念,風錦年十分認真的學習,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,吃得苦中苦、方為人上人,他想為他死去的爹討回公道,讓娘得到公平的對待,不論是誰都不能將欲加之罪推到他們一家人頭上。
只是他怎麼也沒想過,他因為一身武功和才學,在往後的日子里會和皇家人扯上關系,終其一生糾葛不斷。
「任重而道遠,為師的看重你才會一再的要求你,學武不可取巧,想要日益精進唯有不斷的自我磨練……」他語重心長,又帶著些沉重和期許。
「是的,師父,徒兒謹記在心。」就像讀書一樣,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,個人修為要靠自己努力。
季不凡略帶滿意的一點頭,「有學武的決心就好好練,不出三年就小有所成,十年內能登上一流高手。」
「十年太久了,老頭你行不行呀!別三腳貓功夫也自稱天下第一人。」哈!好困,天沒亮就挖人起床練武,太不人道了,她會長不高。
看著正在打哈欠,一臉困意未消的小丫頭,又氣又惱的季不凡卻拿她沒轍,非常無奈。
打不得、罵不得、說不得,還不能有一句重話,脾氣壞到老貓都嫌,一說她就翻臉,使起性子給人臉色看。
「你看看你,成何體統,讓你一早來習武,修習內力,早起鍛鏈有助于筋脈的通暢,可你做了什麼,這是學習的態度嗎?」完全是背道而馳,沒一點上進心。
「我本來就不想學武,把手臂都練粗了……」溫顏小聲的嘀咕著,拿了顆紅果子啃。
「你說什麼?」季不凡瞪大眼。
年紀大了,耳背吧!
「我是說一日之計在于晨,練練身子精神好,看這春光明媚、百花盛開……」正好眠,沒說出的三個字是溫顏內心的想法。
「那你還不從你的小懶窩爬起來,把心法里的洗心經練一遍。」他沒見過這麼懶的丫頭,似乎除了吃之外什麼也不感興趣,偏又悟性高得一點便通,讓人為她的懶性著急。
季不凡是越看越生氣,看到胡子都要著火了,溫顏的「小窩」叫人不惱火都不行。
沒法早起的她是由風錦年背著來,而她到林子的第一件事不是鍛鏈身體蹲馬步什麼,而是把一張油布往草地上一鋪,她自備棉被和枕頭,被子鋪平放在油布上頭,人往被褥一卷……一只人蛹卷得不見頭腳,連頭發都沒露出一根,她就這麼心安理得在蛹里睡覺,還發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鼾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