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出來了,蒸干了葉片上的露珠,小鳥嘰嘰喳喳地在林子中覓食,小兔子、小松鼠一一冒出頭,在林間、在枝栩間穿梭,為了填飽空腹,溫顏卻怎麼也不肯睜開眼,她把自己裹得像化蛹的蟲子一樣,能睡盡量睡,直到餓了想吃東西才醒來。
「我練了。」沒啥用處。
他一听,手癢得想打人,「氣存丹田,再練一遍。」
「氣在哪里?」感受不到,她只听到腹鳴聲。
「氣無所不在,游走在你的身體里面,你要用心去引導,讓它進入你臍下三寸處,那里便是丹田。」他耐下性子教導。
「太難了,有沒有簡單一點的,要不你直接教我輕功,哪天逃難用得上。」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要是有個天災人禍,至少要跑得比別人快,以免大難臨頭。
「還難?你到底有沒有心要習武,就算是輕功也要有內力輔佐,沒有內力你如何飛得起來。」異想天開,剛學走路就想跑,若有不用學就會的武功還輪得到她嗎?早被人搶走了。
「不是還有『灌頂』一說嗎?你輸個十年、八年的內力給我不就得了,收徒都得給個見面禮,你什麼也不給……」未免太小氣了,寒酸師父惡劣徒,上梁不正、下梁跟著歪了,別說她不敬師尊。
季不凡跳腳,「你你……溫顏,你是生來捅破天的嗎?」把天捅破了,禍害一干神仙。
半年後。
「為師要走了。」
乍聞此言,一人面泛喜色,一人心有不舍,兩副迥異的神情叫人不知該笑,還是該哭。有徒如此,真是命中的劫數呀!
季不凡看著眉眼尚未長開的徒兒們,心底嘆了好大的一口氣,一個是發自內心喜愛,想要傾力教導,教出驚天動地的不世之才,可偏是心性怠惰,狡猾如狐,一心等著天上掉餡餅,另一個勤奮有余卻少了些天賦,武功學得尚可,但是機敏不足,未曾開竅。
若是兩人能互補長短,稍微中和一下,他此生也就無憾了,不用為他們那麼一點點缺失感到憂心忡忡。
「老頭慢走,不送。」終于可以睡個飽覺了,她好久沒能睡到自然醒,上山采野果、草藥。
一見她樂得露出八顆白牙,季不凡氣得又想打人了,「你就不能擺出難分難舍的嘴臉,叫為師瞧了心里舒坦些,少些分離在即的惆悵,白眼狼說的就是你。」
溫顏搖頭,「我是老實人,裝不出來,你一路好走,有事沒事別聯絡,就此別過,一別千里,千山萬水難相見。」
「你要是老實人,這世上便全是好人。」季不凡氣惱的抬起手,往頑劣徒弟頭上一揉。
「天山離此不遠,也就半個月行程,哪天路過了就上山來瞧瞧師父。」
「我們一定沒空。」您老別指望,逃出虎口,哪會自投羅網往虎穴鑽。
「溫顏。」一旁眼眶微紅的風錦年輕喝一聲,他不希望師父就要離開了,她還冷心冷肺不當一回事,人非草木,孰能無情,經過幾個月的相處,鳥獸都會產生感情,何況是人。
「你也別罵她了,為師這輩子遇上她是現世報,當年你們師祖被為師的離經叛道氣得吐血,他說不是不報,時候未到,如今不就一語成讖了。」
季不凡自嘲也感慨,天道輪回,誰也饒不過誰,往前細數幾十年,他何嘗不是師父眼中的頭號頭痛弟子,為他操心,為他煩憂,最後還是放不下,圓寂前將畢生功力傳給他。
七十歲不到的他已有兩甲子的內力,他身為天下第一人但內心始終有愧,心里念念不忘師父生前的遺憾。
看到老頭面上的苦笑,溫顏心頭被什麼螫了一下似的,微酸。
溫顏抿嘴道︰「看在你對我還不錯的分上,我們成親時請你來坐主位,不過你不來更好,省了一頓喜酒,你太能喝了……」
「主位」一听便知是把他當父執輩看待,季不凡听了還亂感動一番,欣慰孺子可教也,沒白給她十年功力,哪知話鋒一轉竟是嫌棄他酒鬼一個,當下他的滿心感動一下子掃得一干二淨,剩下的是怒發沖冠,火冒三丈,不打她皮開肉綻枉為人師。
「臭丫頭,為師的要教教你何為尊師重道。」他一伸臂,化掌為爪,捉向她肩頭。
「呿!為老不尊,要走就走還欺負人。」她又恢復素日的毒舌,開口回噲,雙臂一打平有如蒼鷹展翅,氣提丹田往後滑行。
她武功學得真的很丟師門的顏面,七零八落不堪入目,唯一學得精的是輕功,她左彎右拐繞著樹東縮腦袋西抽腿的,滑溜得像小泥鰍,一時半刻竟然躲過季不凡的拿手功夫鷹爪功。
溫顏不是天生懶性子,而是認為已有防身之技就不用多此一舉了。
且他們生在一個偏遠的小村子里,離繁華似錦的大城甚遠,村里全是沒什麼大志的百姓,小打小鬧的事兒是不少,可真要鬧出人命的大事不曾有,能不吃虧就好了,學打打殺殺的功夫有何用,難不成要他們行走江湖不成?
多一事,不如少一事,這是她想過安定生活的心態。
前一世她四處為家,是個無根之人,坐著飛機往返各國,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家,有時猛一醒來不知身在何處,她還要看手機中的行事歷才知身處何地,又要殺什麼人。
那種悵然若失的空虛感是再多的金錢也彌補不了,她有私人游艇、豪華別墅、世上速度最快的跑車、別人想要也要不到的渡假小島,以及自己實力超強的佣兵軍團。
她想要的都有了,唯獨親情買不到。
所以這一世的她什麼也不要,雖然生母早逝,但她還有女兒奴的爹,至少她有根,知道自己是誰,祖上數代有跡可循,她不是舉目無親的孤兒,為了心疼她的人,她甘于平淡,不再涉足刀光劍影,爭一時長短。
可偏偏多了老想給她大造化的季不凡,追著要收她為徒,躲不過的她一咬牙提出叫人接受不了的難題,想當她師父就先給十年內力當見面禮吧!不然沒得商量。
誰知季不凡像是咬上她了,二話不說的以掌覆背,傳了十年內力。
平白得來好處她內心有愧,于是就修了一門輕功,有了季不凡內力的加持,她練起輕功來真的事半功倍,沒花多大的勁便身輕如燕,飛身一縱足有一丈遠。
不過一開始練她也撞得鼻青臉腫,被當師父的嘲笑好些日子,畢竟人不是鳥,不會飛,且她基本功不扎實,內力又並非自己修習而來,不能好好控制,一個沒拿捏好有了偏差,不是撞樹,便是摔個四腳朝天,渾身青青紫紫沒法看。
「被你氣得少活三年,為師的不該找你算帳嗎?」季不凡移形換位,一個箭步拎住還想跑的猴兒。
「人活那麼久干什麼,兒孫都不在了獨留你一個孤寡老人多可憐,日暮西山、背影淒涼,我是孝順,讓你早日羽化成仙,以免淚灑黃泉……」做神仙有什麼不好,不是他一心所求嗎?人就是貪心,既想與天同壽,又不願早早辭世,拋去舊皮囊,換上新羽衣,妄想兩全,事事如意。
「臭丫頭,你還說,真想我早死呀!」他忍不住往她腦門一彈,教她規矩。
「不公平,你以老欺小。」揉著頭,她一雙水汪汪大眼瞪得圓如滿月,里面蓄滿不平。
季不凡一手拎人,一手撫著胡子哈哈大笑,「那就練好武功找為師報仇,你……嗯!大概再練上三十年。」
他頗為看好她,予以重望,像天山派掌門已五十有三,季不凡對他的評語是︰今生無望,且看來世。
「我還不如去掘屍。」溫顏認命了,放棄掙扎,她小胳臂小腿的,哪掙得開百年老妖。
「掘屍?」听來不像好話。
「是呀!掘屍,我今年才九歲,肯定死在你後頭,等你死後我再挖出你的屍體,看是要踩、要踢,鞭屍抽骨好呢,還是挫骨揚灰、屍骨無存也行,你想你死都死了,還能白骨生肉跳起來,朝我大喊大逆不道嗎?」她故意說來氣人。
人生七十古來稀,季不凡也已經六十多了,還能再活幾年?就算練就絕世武學,能洗筋伐髓,但真能如他自個兒所言活到一百二十歲?她存疑,現代醫學那般發達,百歲人瑞也不多見。
「好呀!臭丫頭,連為師的身後事也不放過,看我清理門戶……」
季不凡大掌作勢要往她天靈蓋一拍,拿她小命,實則看她口無遮攔,遲早因此惹禍,而想多給她十年功力,以她的機智,有了他二十年內力足以保命,江湖上殺得了她的人寥寥無幾,他大可安心離去。
可風錦年學武經驗尚淺,也少了溫顏看透人心的機靈,一見師父面上生怒要朝小未婚妻下手,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,不加思索的出掌,要攔住師父那只往下拍的大掌。
季不凡怎會沒有察覺,轉而一抓溫顏衣領,運起輕功,躍上樹梢,溫顏驚呼著阻攔,已經來不及了。
「風錦年,住手。」這個笨蛋……
「小徒仗義呀,丫頭,可惜了。」她沒這福氣。
樹梢上的季不凡眼神復雜的看看自以為救了溫顏一命的風錦年,這孩子耿直,可是他第一眼看上的不是他。
緣分這玩意兒真是玄妙,有緣無分、有分無緣……罷了、罷了,順其自然,強求得來的不是緣,而是債。
「師父,您把溫顏放下,她只是說話沒遮攔,並無惡意。」拎得那麼高,萬一摔下來可就疼了,風錦年仰著頭,看著站立在樹梢上的師父拎貓似的拎著雙腳凌空的溫顏,叫他心驚膽跳。
「你真要為師的把她丟下去?」他目光閃閃,似笑非笑的看向比狐狸還精的小徒弟,她回以眨眼一笑。
「我接著。」風錦年的意思是師父扔吧,不管有沒有接好,都不會摔著溫顏,他墊背。
「接好。」
季不凡手一松,真把人往下扔,可說要接人的風錦年也沒接到人,因為他一松手,溫顏在半空中翻身,踩著橫出的樹枝輕輕一壓,借力再輕松的跳下地面。
「說你是個傻的你還不信,傻到我不忍直視,賠我十年功力來。」溫顏一落地便往風錦年胸口戳,本來想戳他腦門,但不夠高。
「十年功力?」他一怔。
「丫頭,你得教教他,這小子傻里傻氣的。」一點也配不上溫丫頭,她多吃虧。
「該教還是會教,不過你就要走了,不留下一點什麼當念想嗎?」眼中泛著狡黠的溫顏不客氣的索要好東西。
季不凡兩眼一睜,好生不快,「不是徒弟該孝順師父嗎?怎麼反過來徒弟坑師父。」
「少說廢話,拿來。」她手心向上。
他瞪了瞪眼,從衣袖中飛出幾本書,「這是包含為師畢生所得的機關術,你拿去瞧瞧,也許哪天能派上用場,還有醫書和失傳百年的百草藥典也一並給了,你對學醫頗有興趣,那小子的娘也許能多活幾年。」
「師父……」風錦年感恩在心,自從他爹死後,他娘便一蹶不振,已有油盡燈枯之勢。
季不凡搖搖頭,「你呀!太婆媽了,這性子不好,肯定是名字沒取好,今日為師賜名『震惡』,從此而後你便是風震惡,威震八方惡人、惡事、惡鬼,以心為劍,劃開諸方萬惡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