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顏一蹦一跳的往廚房走去,她到的時候周大娘已照吩咐殺好雞、去掉雞毛,就等她切塊,下鍋炖煮。
不到一個時辰,香濃的雞湯味已滿溢院子,還飄到隔壁,躺在床上喝著苦藥的容嫻玉也聞到了,她驚覺餓了,肚子咕嚕嚕的,她不禁想著,怎麼回絕溫家丫頭炖的雞湯,再瞞著小輩偷偷喝光。
只是等了許久,雞湯味越來越濃,香得她可以吃下一只雞,鄰家的丫頭還不見人影,她心下有些不快。
果然是鄉下養大的孩子,沒教養。
她才這麼想,屋子外頭傳來溫顏的聲音,她一听差點氣暈過去……
「……阿惡,吃雞腿,再喝口湯,你都瘦了,要多吃一點,你娘剛喝完藥,肯定又吃不下去了,這湯我炖了很久,你小心燙,你娘不疼你,我疼你,咱們要過一輩子的……」
容嫻玉又病了。
雖然她本來就病懨懨的,兩三天請一次大夫,紅泥小火爐上熬的湯藥從未斷過,但好歹還能坐起來說兩句話,縫縫補補,刺個繡什麼的,不用人扶也自行如廁,洗漱、梳頭做得來,且會抹些香粉添點氣色。
但這一次她是真病了,氣病的,湯藥灌不進口,昏昏沉沉醒不過來,整日夢嘆,像在和死去的人對話。
之前吃太多藥了,幾乎什麼藥都吃,吃成藥罐子了,因此大夫再開藥也起不了作用,只能任她忽笑忽哭的說著胡話,勉強用中空的竹管灌食。
她會突然生病,原因無他,正是兒子的事情。
秋去冬來,又過了一年,府試即將舉辦,風震惡也要應試,但因去府城路途遙遠,怕路上沒個人照應,出了意外無人知曉,所以溫顏請纓跟著去。
本來是溫醒懷要陪著他,可是溫顏覺得溫醒懷這個只會讀書的人去,還不知誰照顧誰,便勸住了他,又說服他讓她去。
可容嫻玉不願了,她打算等兒子考上秀才後為他尋一門貴親,所以不想讓村子以外的人知曉他已有未婚妻一事,溫顏要是跟兒子一起去府城,那她還怎麼換媳婦,找個令自己坐享清福的大家閨秀?
換媳婦這件事情她想了許久,自做主張,悄悄寫了一封信給她嫂子,讓嫂子掌眼,替她挑個好人家的女兒為媳。
所謂「好人家的女兒」指的是家境富裕,出身地方上的大家族,最好族中還有當官,父兄皆小有名氣,女子端莊大方,陪嫁田產、莊子和三進宅子,壓箱銀子上萬兩。
可想而知是痴心妄想,她嫂子連信都懶得回,可是她仍興致高昂的幻想著兒子迎娶高門大戶的小姐,她好有面子重回風府;風風光光的做她的二少夫人。
然而風震惡跟溫顏對于她的拒絕都沒听進去,于是她病倒了,病得不輕,床榻離不開人,眼看著恐怕要把兒子耽誤了,又錯過一次應試。
不過溫顏專治她這病,在她耳邊說著她兒子決定不讀書了,一誤再誤他也心灰意冷,考慮借錢買塊地,從此種田當個泥腿子,面朝黃土背朝天,靠天吃飯。
一听要做最下等的農夫,一輩子回府無望,病到只剩一口氣的容嫻玉回光返照似的睜開眼,能吃、能坐,還能為兒子收拾行李,趕他出門應考,命令他不中秀才不準回來。考上秀才能免了糧賦役,官府還會發給錢糧,見官不跪。
不過,秀才只是科舉的起點而已,往後的鄉試、會試乃至于殿試,重重的關卡考驗著讀書人的學識和才智。
朝廷重文輕武,當今聖上特別重視科舉,求才若渴,畢竟版圖遼闊,每年需要的底層官員也偏多,每一科都會有不少新科進士出爐。
但新科進士們,不見得每一個都能被任用,且不說層層考核是否能通過,選官也是需要人脈的,若是既無家世又無靠山,更不懂得圓滑處世,哪怕名次再好,恐怕也只是一生修書的命。
無論如何,這一場府試對風震惡是重要的。
既然容嫻玉不再找確,風震惡便趕緊帶著溫顏一同去了府城,路上很是順利。
院試分三場考,每一次溫顏送風震惡進了考場,她就忙自己的事,總算有時間好好休息,在客棧睡覺。
「顏兒、顏兒,醒醒……」
睡得正香的溫顏忽被推醒,她睡眼蒙朧地揉揉眼楮,看見站在床邊的俊秀少年,有些訝異的咦了一聲。
「出了什麼事,你怎麼沒進考場?」是他身子不適還是與人口角,他一向很能忍,絕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大事。
「考完了。」
她一怔。「考完了?」
「我兩天前便進了考場,考完最後一場了。」風震惡說得好笑,難得看到她傻傻呆呆的樣子。
院試要考三場,前兩場各考一天,第三場策論考兩天,考完之後中榜便是秀才。
當初他考完府試後要直接考院試,誰知父親病故,他因熱孝在身不得應試,故而往後延了幾年。
「不會吧!」一臉驚訝的溫顏捂著臉,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渾渾噩噩過了兩天,絲毫不覺時光飛快。
因為只是陪考,無所事事的她睡了吃、吃了睡,把自己當豬養。
「你累了,多睡一會兒無礙,這一路陪我趕來府城也沒好好休息,才會一放松便垮了。」她嘴上不說,可風震惡看得出她一直擔憂在心,怕他對自己要求太高而失誤,不能照平常水準答題。
「不行不行,我得想一想,我這些天到底做了什麼……」她猛搖頭,想讓自己清醒點。不許她自虐的風震惡雙臂一伸將人抱住,「我又沒怪你,你在自責什麼,反倒回客棧看到你,我著實松了口氣,幸好你在,沒出去惹禍生事,省得我滿大街找人。」
一听他如釋重負的取笑,迷糊過日的溫顏不滿地往他胸口一捶,「什麼叫我惹禍,分明是別人撞上來找我麻煩,我頂多不逃避,把人教訓一番而已,說得好像我天生是禍害。」
「好、好、好,是我錯了,我不該放你一人,府城這麼大,萬一走丟了我怎麼辦,沒了你我活不了。」他是真的怕,府城不比縣里,人多事情也就多,以她的性子很難袖手旁觀。
看他說得真心誠意,鬧著脾氣的溫顏也不好再任性,「滾開,不許踫我,你別想趁機佔我便宜。」
「不滾,我抱我娘子天經地義,等回去後我就正式下聘,把你變成我的。」日子太難熬了,等她及笄還要兩年。
翻了年,溫顏十三歲了,逐漸長開的眉眼秀美清麗,靈慧剔透的雙眸好似泛開的春水,盈盈漾波,令人神往,益發嬌艷的小臉粉白水嫩,輕壓彈手,像是出水芙蓉花。
看著一日比一日好看的未婚妻,風震惡非常不安心,若不早點將她娶過門,他會時時吊著心,唯恐一錯眼人就不見了,讓他遍尋不著。
他會武功,但她輕功比他好,若她真要跑,他鐵定追不上,唯有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,兩人才能走得長久。
「誰是你娘子,不要臉。」她輕笑著,假意推人,實則貪戀他懷中的溫暖,將頭偎在他肩頭。
「我是不要臉,要你就好。」他偷著往她臉上一親,呵呵低笑,屬于男子的那份霸道展露無遺。
年前遇到夜梓那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,那人看溫顏的眼神令他頗為忌憚,因此他一反常態不做君子,時不時舉止親遁撩撥她的心,讓原本已有的感情升溫,變成熾熱火焰。
他要她感同身受,他的身邊不能沒有她,她是他眼中的光,失去她,他形同行尸走肉,一無所有。
「越來越無賴了……」她低語,笑聲淺淺,對他的情意默然接受,前一世的事她快要忘光了,只求這一世的圓滿,雖然他只有十六歲,卻讓她有著找到家的歸屬感。
連生枝,雙生花,並蒂蓮。
其實他們倆在相互扶持中產生感情,她了解他,他包容她,兩人在朝夕相處中已離不開彼此,如同連根生的雙生樹,枝極交纏,分不清哪一根枝干由哪一棵樹長出,交叉盤纏復生在一塊,兩棵樹連成一棵雲狀大樹。
「無賴才娶得到婆娘,只要是你,我痴纏到底。」風震惡抱著就不放手,有些眷戀,心猿意馬。
「誰是婆娘?」她不快的一瞋。
「我的顏兒……」
他不滿足只是抱著,心頭一熱朝蹶起的粉唇一覆,貪心不足地一吻再吻,好一會兒停下了,兩人都有一點氣虛,四唇一分開,水眸與黑瞳對視,同時臉頰發燙地笑出聲。
「你是我見過自制力最強的人。」
「遇到你便不戰而降,兵敗如山倒。」她不曉得他得用多大的力氣克制才能不逾矩,忍住對她的種種綺念。
溫顏輕揚唇角,笑得如花綻放,「變壞了,就會哄我。」
「不哄人,我說的是心底話,這輩子能與你相遇,我都覺得是上天的垂憐,讓我遇見這麼好的你。」他輕握柔白小手,心有濃情的借由手心交握傳到她心中,讓她听見他的心只為她跳動。
她心想,如果在另一個時空,他肯定是撩妹高手,撩到她心坎里。
溫顏嗔了聲,「好了,別鬧了,我剛想起我在鐵鋪里訂了一套刀具和一組銀針,明兒個你陪我去取回。」
以前沒銀子,她不做多想,反正用不到,等攢夠銀子再說,她不急,又沒打算行醫濟世。但是那一回在醫館救人,她發現真有不足處,救別人可以盡人事听天命,保持心情平和,要是自己人出事呢!她不準備周全的工具救命,眼睜睜看他們斷氣不成。
她在縣城找鐵鋪問過,老鐵匠很生氣的將她趕走,毛發細的銀針考驗工匠手藝,他做不出來,全縣城也沒人會做。
不死心的她輾轉又問了多人,最後有人告訴她在府城有一名手藝人是宮里出來的,听說沒什麼東西是他做不出來的,叫她不妨去問問,也許能找到她要找的人。
正好到了府城,溫顏送未婚夫進了考場便四下打听,走了一天才找到門面不大的鐵鋪,老鐵匠六十有余了,打鐵的是他收的義子,她求了好久又給了他自繪的圖紙,看到內含機關的老鐵匠兩眼一亮,勉為其難為她開爐打鑄。
「刀具和銀針?」她想做什麼。
見他面有不解,她解釋,「刀具是用來切開皮肉,以便治傷和切除異物,它們和一般的刀不一樣,比匕首小但精巧,而銀針用來針灸,我想試著用針灸通穴,日後誰病了就能針灸救急,少喝些苦得要命的湯藥。」
「你是為了我娘?」她的病是心病,治不好。
溫顏不點頭也不搖頭,由著他誤解。她岔開話題,「你還有幾天放榜?」
「七日。」
「那就看完榜單後去鐵鋪取貨,然後回村。」府城雖熱鬧她卻待不住,她習慣小村子的平靜和寧和,歲月靜好。
「你不怕我沒考上?」風震惡朝她鼻頭一點,裝出考得不如人意的沮喪神情,有可能馬前失蹄。
她眼一瞅,往他手背一拍,「要是連你都名落孫山,那就沒人能中秀才,除非舞弊。」
「對我這般有信心?」他笑問。
溫顏把人推開,瞧瞧他俊逸面容,故意板起臉道︰「你是我看中的,若是此回沒上榜,回家跪搓衣板。」
聞言,他放聲大笑,再次將她抱住,「顏兒,你太有才了,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。」
還沒成親呢!樂個什麼勁。
溫顏懶得糾正他,見他笑了,也忍不住一笑,「得了,別樂過頭,陪我上街逛逛,到了府城不買些東西回去說不過去,買支簪子給你娘,省得她跟我們嘔氣,再買一刀宣紙,給我爹揮毫,還有你的硯台都磨平了,該換個新的……」
听著她喋喋不休的扳著指頭數著,想的盡是身邊的人,連村長的小孫子都想到,買幾顆糖給他,她事事周到,唯獨沒想過為自己買件衣裙,多朵頭花,或是姑娘家用的胭脂花粉,素面朝天,甘之如飴。
會心一笑的風震惡眼底藏著愛意,他喜歡看神采飛揚的溫顏,有她在身邊的每一天他都有如置身蜜罐里,甜得胸口滿滿只有她,願從此比翼連枝,化做蝴蝶雙雙飛。